舒懷臻半晌沒聽到郁宛央的回答，擡頭一看才發現她緊盯著自己不放， 便更是擰緊了眉， “看夠了麽？”

“啊……”郁宛央被驚回神，連忙坐到她身邊說道：“開始吧。”

她面色有些不自然， 這似乎是第三次盯著舒懷臻被揭穿了，偏偏三次都是舒懷臻抓到的自己，真是羞恥。

“說說你的看法。”舒懷臻開著劇本詢問郁宛央。

“其實也不是什麽看法，就是覺得，以我現在的水平應該掌握不好蘭玥這個角色。”郁宛央幽聲說道。

故事裏的蘭玥是個外表平靜冷漠， 內心世界卻逐漸被另一位女主角卓星璇打亂的人。

蘭玥是名冠全城的戲子，以一曲《霸王別姬》唱/紅洛陽城， 戲裏的她是傾國傾城， 卻一心系於項羽的虞姬， 無論是深情繾綣還是潸然淚下都極為惹人憐惜。但事實上， 蘭玥的眼睛裏沒有絲毫對俗世的情感， 扮著深情虞姬的她從未被任何人打動過內心。

“你喜歡過一個人麽？”舒懷臻將郁宛央鎖定在自己純凈如琉璃般的眼眸裏，慢悠悠地問著看似與劇本無關的話題。

郁宛央就著舒懷臻的問題去思索， 真正意義上的喜歡一個人， 她大致是沒有過的。只是當初追求自己的夏弘燁適合， 不反感，且足夠堅持。

“應該……有吧。”

“你試著把你自己當成蘭玥， 不要去把卓星璇當成男人來代入。”舒懷臻拿起筆， 在劇本上把蘭玥和卓星璇的名字重重地打了個圈， 重又擡頭看著郁宛央， “你是蘭玥，你喜歡的就是一個女人。你在猶豫，你在惶恐，因為你們的性別和身份，你無法孤註一擲。”

郁宛央眼看著舒懷臻漂亮的嘴唇一張一合，幅度非常小，因而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溫和，但卻極具說服能力。

本是讓郁宛央非常糾結的東西，在舒懷臻的話下，她開始順著這樣的思路去走。

“每當你一開鑼，總會看到在戲臺下用滿含期待的目光望著你的卓星璇。你很好奇這個人為什麽總是看著你，一直到她忍不住，去後臺找你，你開始對這個洛陽城中的大家閨秀產生了不同於其他看客的看法……”

舒懷臻悠揚的話語猶如春日吹過的微風，讓郁宛央眼前忽地出現了一幅畫面……

虞姬（唱）——自從我，隨大王東征西戰，受風霜與勞碌，年覆年年。恨只恨無道秦把生靈塗炭，只害得眾百姓困苦顛連。

（大王回營啊！）

項羽（唱）——槍挑了漢營中數員上將，縱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，傳將令休出兵各歸營帳。

戲臺上日覆一日地演繹著霸王別姬的千古傳奇，而那深處戲中的虞姬卻不再是虞姬，她的眼裏開始迎著掌聲雷動的臺下那一抹炙熱且滿含期翼的目光。

“直到卓星璇被帶回府中，你才驚覺自己早已經不是曾經自己所認為的那個無情戲子。你想要等她回來，等她再一次用那樣的目光看著臺上的你。然而你等來的卻是卓府的威脅，還有班主的請求……”

舒懷臻看著郁宛央雖面對自己，卻無焦距的雙眼，便知道她通過自己看到了故事中的人。直到話語停下許久，郁宛央都沒有回過神來。

“宛央，還好麽？”她伸手觸碰著郁宛央的手臂，有些後悔為什麽要讓郁宛央如此深入。

“我沒事……”郁宛央像是突然從夢境中醒了過來，笑容不那麽自然。

她似乎太過沈浸在這個故事裏，她聽著舒懷臻的敘述，在心裏將那個角色轉化成自己，眼前一遍一遍地顯現著那場《霸王別姬》，那戲中執著，期翼，炙熱的眼神也一遍一遍地掠過她的腦海。

舒懷臻站起來去把熱水壺插頭拔掉，倒了半杯熱水回到郁宛央身邊，“小心燙。”

滾燙的熱水刺著郁宛央的掌心，也刺著她的神經。她把手微微往上挪了一些，將杯子再度放回茶幾上舒懷臻放過的位置，輕聲說道：“不好意思，我失態了。”

“不要緊。”舒懷臻寬慰道，“我剛才說的那些，你看過劇本應該都明白，怎麽會這麽無措呢？”

她最多只是起到了一個總結作用，讓郁宛央能夠正確面對這個角色，但看郁宛央的反應，就像是透過自己，看到了故事中的人。

郁宛央怔了怔，笑容逐漸恢覆過來，還帶了些玩味，“大概，是因為你太好看了，聲音也很好聽。”

她記得，剛才她就是一直盯著舒懷臻的臉看，看著看著竟然順著舒懷臻的話，在腦海裏覆現了話裏的場景。每一幕都真實得讓她無法立刻回神，以至於陷入舒懷臻的敘述裏出了神。

也不知道是不是見面的次數多了，郁宛央也就沒有那麽冷漠。如今這一句話倒是讓舒懷臻驚訝，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，微揚唇角說道：“難怪，你盯著我出神兩三次了……”

“我……”郁宛央羞窘不堪，看著人家幾次都被抓個正著，還被拿出來調侃，怎能不羞？

“現在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麽？或者，你需要我跟你排第一場試試？”舒懷臻若有其事地問，似乎郁宛央如果說一聲“需要”，她真的就會答應。

只是郁宛央當然不會答應，她略驚訝道：“你還會拍戲？”

“不會。”舒懷臻坦然答道，“只不過看你很煩惱的樣子，覺得大概試一試，心裏會有點底。”

她確實不會，如果郁宛央真的需要，她估計也是會強迫自己試一試融入角色。但她總結歸總結，若是要演出來，她的表現恐怕難以入眼。

郁宛央眉眼柔和，狹長的眼尾上揚著妖冶的弧度，想到舒懷臻的提議，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。

世家小姐和戲子，這樣的身份，不正是面前的舒懷臻和她麽？

“今天很感謝你。”郁宛央真誠地說，扯開了剛才那一個話題。

舒懷臻笑了笑，自己也倒了一杯水，“怎麽謝？口頭謝麽？”

話音一落，郁宛央頓時覺得，自己為什麽要頭腦一熱來找舒懷臻？似乎每一次相見總有下一次見面的理由，即使沒有，也會有某些原因突然出現。

比如今天，自己到底為什麽會覺得舒懷臻會了解這個劇本？好吧，她確實很了解。

“不如今晚我請客，撿日不如撞日。”郁宛央滿臉期待地等著舒懷臻同意，省得下回不是自己找她，就是她找自己。

“你很想請客？”舒懷臻笑容有些意味深長，這人臉上表情和眼神雖然都在期待著自己答應，但她總覺得不對勁。

郁宛央急忙點頭表示同意舒懷臻的說法。

“幫了你這麽大的忙，這頓飯可不便宜，還想請麽？”

“嗯，想！”郁宛央繼續點頭，漂亮的五官配上溫順的神情，讓舒懷臻直想揉一揉她柔順的長發。

“想早點撇幹凈，今後不用再見，也不用擔心該怎麽稱呼我，對麽？”

郁宛央沒意識到鉆進了圈套，舒懷臻話音一落，她就忙點頭，點了幾下才發現這內容不對呀……

“不對不對……”郁宛央對上舒懷臻滿含笑意的雙眸，除了意識到自己被耍了，還意識到被舒懷臻套出了話。

舒懷臻卻是心下惆悵，郁宛央定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無疑，對自己有所防備是應該的。可她現在才知道，郁宛央居然一直存著這樣的思緒。

“宛央，你對我……有什麽意見麽？”舒懷臻明知故問地問出這麽一句，隨後望著郁宛央的表情。

“我哪能對你有意見？你人很好，真的。”郁宛央的眼眸如陽光下的湖泊般清澈，讓人一眼望到底，不曾有隱瞞遮掩。

“那你……”那你怎麽連我的名字都叫不出口？

“抱歉，舒總，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事情，我先走了。”郁宛央急急地站起來，竟然朝著舒懷臻微微鞠了個躬，然後便拿過自己的包匆匆離開。

整個過程快得讓舒懷臻反應不過來，直到郁宛央都已經出了門，她才回過神來。身邊的位置已經空了，而茶幾上的水杯卻還紋絲不動，縷縷如白霧般的熱氣飄散著，似乎還有人在等著它轉涼。

郁宛央把車子開出距離帝豪山莊幾百米之外才熄了火，她微微喘著氣，一只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盤。

為什麽她明明想跟舒懷臻保持距離，現在卻越走越近？為什麽她這麽在意鐘逸銘回來之後舒懷臻會怎麽做？會不會討厭自己？又會不會挽回婚姻？

這些都關自己什麽事啊？

可是，這個明明有著一雙會微笑的桃花眼卻總是冷淡矜持，待人溫和有禮的舒懷臻，倘若有一天她的眼裏盡是對自己的厭惡，甚至口中說著“一個巴掌拍不響”，那麽，自己是否能全然無視？

所以要怎麽做呢？先下手為強，下一回再見到舒懷臻的時候，直言讓她管好自己的丈夫麽？占領了優勢，護著自己不被汙言穢語玷汙麽？

郁宛央無力地往後靠，看著後視鏡裏早已經望不到的帝豪山莊，心頭又浮起宋蘭英的話：

“順其自然就好，別克制自己的心意，也別辜負對你好的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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